YBC| 小朋友的同行者
YBC是一個普通的香港人,從運動初期開始支援一班參與抗爭運動的「小朋友」,聆聽他們的心聲,並與他們同行。
在去年6月之前,我仍是一隻不折不扣的「港豬」[*1]。直到6月12日香港發生罷工集會 [*2],我聽到朋友講述當天發生的事情時,感到十分震驚。一個正常的社會怎可能發生這些事情?
那次以後我開始投入這場社會運動,參與不同的遊行集會,並發送物資以支援前線年青人。
有次我在社交媒體認識了一位久受情緒病困擾的手足。這場運動令她的病情惡化,碰巧我也有類似的經歷,想到自己的經驗或許能幫助這些手足。加上機緣巧合下認識了另一班同路人,漸漸地我們不單在經濟上「助養」不同的手足,也開始擔當情緒支援的角色。
手足初接觸
除了經濟問題外,小朋友的情緒問題亦需正視。
我支援的小朋友,年齡大約是10多歲至25歲左右。第一個接觸的女孩子,她才13、4歲,被經濟封鎖,窮得一日只吃一餐,一餐只吃一個麵包。她不太願意向人求助,直到山窮水盡才找我們幫助。
我仍記得第一次和她接觸時,感覺就已非常親近。在傾談中了解到她的家庭背景,及她的家人對社會運動的看法——家人曾把她趕出家門,丟棄她的衣物,甚至讓她挨餓,病了也禁止她看醫生。類似的個案屢見不鮮。當年青人願意跟你分享生活的艱苦、學業的困難、朋友日常,並會出入報平安及報告受傷狀況,這會讓你覺得你就是他們的家人。
如何關懷他們?
小朋友的情緒問題有很多不同成因,最主要是因為面對極權及警暴而感到懼怕無力。我們每每在媒體上看到他們的勇敢從容,但他們其實在私底下訴說死裡逃生的經歷時可能在崩潰痛哭,或是在前一晚夜裡不斷從惡夢中驚醒,又或在發現被跟蹤踩線時日夜驚惶失措,活像待宰羔羊,每日為了苟且偷生而苦惱。
但他們同時也是普通人,也有家庭,學業及朋輩感情等煩惱。家中有人持有不同政見,亦會損害家庭關係,甚至對一個正常的青少年貼上負面標籤,大大影響他們的成長與發展。他們身邊或許沒有太多一樣行得好前的朋友,加上有家人激烈反對他們的行為,使他們覺得孤獨無助。「就像全世界都在反對自己,我是否沒有存在的價值」之類的極端想法便應境而生。所以,在他們身邊有一位陪伴者和聆聽者,能與他們聊天,並支持、了解他們,這是非常重要的。
作為一個曾經患有情緒病的過來人,我很明白他們的感受。倖存者罪惡感,抑鬱等等都有可能令人做出自毀行為,嘗試把自己與受害者的距離拉近,從而心中感到較舒服。當情緒低落至突破臨界點時,便有可能做出種種傷害自己的行為。在那些時候如果有人陪伴和支持,雖然未必每次都可以幫助他們走出漩渦,但至少可以稍為分擔他們的痛苦。
我所接觸過的年青人之所以走得很前,部分是因為他們很想對運動作出貢獻,但卻未必有充足的知識基礎,又沒有經濟收入,他們只想到以肉身反抗,甚至奉獻自己的生命。
他們終究年輕,加上成長環境影響,使他們的價值觀或許有些扭曲。所以我認為最重要的是要讓他們明白自己的生存意義,並正確地肯定自己的存在價值——這並不單純建基於對社會的貢獻,同時,要證明自己有貢獻,也非只有一個途徑。
如何分擔他們的壓力?
在聆聽小朋友心聲的同時,大部分時間都在「放負」,你會從他們身上接收負能量。與此同時,我久不久便會遇到有些試圖自殺的個案,或自己因為抑壓過久而情緒崩潰。
過多接收這些負能量時,我不禁會想,為什麼要這麼辛苦,把自己弄至如斯田地?幸好自己有處理情緒問題的經驗,身邊也有人能支持我。陷入思緒的漩渦非常容易,猶如進入了無限的輪迴(loop),但一旦想通了,就能破解這個輪迴。
有些人會選擇抽離,但對一些我接觸過、面對巨大壓力的手足來說,當每天活在被捕的恐懼,或是處於被跟蹤的埋身壓力中,抽離未必有很大的幫助。在現實層面,有時終究走不出輪迴,唯有透過傾談和分享,又或者一起做些輕鬆的運動,能稍為減少他們的負面情緒。
當然有時會遇到政治光譜不盡相同的手足,雖然因為政治而相遇,但我甚少主動談及政治,專注於聆聽和支持更為重要。
人際網絡
在關心年青人這崗位上,我的角色就像是一位沒有任何政府資源支持的社工。一開始很辛苦,個案很多但支援很少,但過了一段時間,接觸的個案越來越多,我開始累積不同人士的支援,可以提供工作機會、功課補習、升學建議、人生教練等等。雖然欠缺資源,但這個支援網絡就像是另一個「黃色資源圈」,每一個人都可以付出和分享自己的專業知識及人際網絡。
幫得多少就多少
在與小朋友同行的路上我亦曾遇到失敗的經歷。例如當資源的需求過大,超出我的能力範圍時,我只可以幫得多少就多少。又或是因為自己的情緒過於負面,逼於無奈只好忍痛放棄跟進個案。或許有些人會覺得香港人很富有,可以嘗試籌款,以籌集資源。但在現在的環境下,越高調地籌款和尋求組織幫助,風險就越大。再者,有些受助者的經歷未必為大眾所接受,這使很多資源都未必落到真正有需要的人手中,我唯有盡量對他們不離不棄。
傳承互助互利的精神
雖然幫助小朋友有辛酸亦有失敗,但每次有小朋友重上軌道後回來請我食飯,那頓飯對我來說意義重大。我記得第一次有小朋友請我吃飯時,我樂了足足3日3夜。也有些人會去學做生意聘請其他有需要的小朋友,這除了能幫助我們減輕負擔,更是將互助互利的精神傳承下去。
疫情與國安法,何去何從
在疫情下,抗爭運動看似停滯了,其實背後從沒停過。或許是因為少了人出來支持,熱情熄滅了更讓人情緒低落。有很多人問我「人們是否已忘記了過往的事呢?運動是否完結了?」。對我而言,抗爭的熱情一路上並沒有減退,背後也有很多人在不同崗位上努力,鞏固著黃營的勢力。
在國安法立法前,有些手足抱著阻惡法、不想手足受苦、反抗政府的心態而想阻止法例通過。部分認為,立法過後標誌著「玩完」、「輸晒」。
在宣布即將立法當日,我收到不少小朋友向我說「再見」、「有緣再見」、「一直以來很感謝你」等訊息。我認識一個手足,背負著暴動罪之名正等候上庭,他覺得自己已輸清光。我希望像他一樣的小朋友知道,即使國安法通過也不代表世界末日到臨。我想以親人及朋友的身份引導他們思想如何珍惜生命,建立自我價值,學習愛惜自己,並同時學懂為別人著想。
展望
隨著疫情過去,打壓抗爭運動越趨激烈,不少手足正嘗試回復過往的學習生活,重新投入工作。
從抗爭到回歸日常都需要不斷適應,有些人仍受創傷後遺症(PTSD)困擾,或覺得抗爭無用而失去盼望,認為自己失去價值,失去了未來。他們有些會因此誤入歧途,這時候更需要幫助他們建立自我價值,讓他們感受到身邊仍有愛和支持,重新感受人生的意義。
每次與小朋友見面時,我們都會聊一下近況,「等等去見工面試,又有個朋友快要上庭,每次都抱著他要還押的心情去見他『最後一面』。自己的案件也快上庭了,哈哈。」
離別時,我一轉頭眼淚就掉下來。我從不在小朋友面前哭,因為不想輸給他們的堅強。
只是為應有的自由而戰,為何要趕盡殺絕?
在這段不容易的日子,請盡量關心身邊人。雖然運動看似熄滅了,但我仍深信終有勝利的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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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*1] 用來形容那些對時事冷感、只關心個人生活的香港人。
[*2] 2019年6月12日香港市民自發罷工集會,佔領金鐘政府總部一帶道路,要求政府撤回修訂逃犯條例,最終釀成嚴重警民衝突,警方發射催淚彈、布袋彈、橡膠子彈等鎮壓現場,造成逾80人受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