細細粒,資深護士|自責爸爸癌症醫療決定——盡力把它變成動力

一位資深護士分享她的喪父之痛故事和照顧病人的親身體驗。透過這些經歷,她漸漸學習跟病人相處,了解生命的意義。

安排爸爸入院是自己的主意,他的死像是自己把他推了一把,一直讓我很自責。我隔一段時間就會轉換工作環境,就是不甘心成為現今醫療體制下的一員。人是帶著情感的,怎能只靠打工的心態來從事關乎生命的工作呢?尤其服務對象都是非常脆弱的。
— 細細粒

記者:王白几

相:照片由細細粒提供

很多資深的同工還未明白,我們在醫院的工作「不只是要做完一件事,而是要做好一件事」。這兩者分別在於前者只求按程序做事,但後者則要花心力去了解病人和家屬的感受。在香港現今的醫療體系裡工作,往往容不下後者。

我曾經在六間公私營醫院工作近十八年,服務過內、外、深切治療部和急症科,最喜歡的部門始終是內科,因為那裡基本護理的需求較大,工作滿足感也較大。現在專職老人科及紓緩治療,照顧長者及臨終病人,都是希望貫徹這信念--「要做好一件事」,讓治療以人為本。

五年前,爸爸患上胰臟癌,因為病情惡化而去了公立醫院求醫。留院期間,爸爸請求姑娘為他打已處方的止痛針但被拒絕。他跟我說,姑娘認為他扮痛、「拗針打」,吃過止痛藥又要求打針,只叫他自行忍耐。在病房捱痛多日才見到腫瘤科醫生,醫生告訴爸爸只能做化療來醫治,但因為怕辛苦,他最終也放棄治療。

是的,爸爸本身很怕痛。所以在出院的第二天,他選擇從住所一躍而下了結自己的痛苦。

他臨走前的清晨,打電話給我弟弟說:「我痛到頂唔順喇﹗我要跳喇﹗」(我痛得忍不下去了!我要跳樓了!) 然後就沒再留下其他的話。當時我還未放工,收到消息時已經太遲了。當年我還在私家醫院工作,但因為醫藥費昂貴,才建議爸爸到公立醫院求醫。想不到一個自以為理所當然的決定,竟有如此的結局。

安排爸爸入院是自己的主意,他的死像是自己把他推了一把,一直讓我很自責。

爸爸本來有嗜賭的習慣,在生時常常打電話問我借錢,我很多時都沒接聽他的電話。但今天我保留著他的手機 ,是爸爸的遺物中我唯一留下來的,提醒我要及時溝通,以免後悔終生。

可能我是過來人,一方面能從醫護角度了解病人,也明白病人和病人家屬的實際需要。說到尾,一切在於溝通。這不只是作為醫護人員每日巡房跟病友說說病歷就算,而是把病人和他們的家人當成朋友,才能打開溝通之門。

有時候,照顧病者未必是重點,他們的家人更重要。

很多同事不明白為何病人家屬總會在病房吵吵鬧鬧,有時暴躁得把同事罵得狗血淋頭,那是因為作為醫護者沒有跟他們解釋清楚病情。我明白怕犯錯怕被人指責,是人之常情;但若因害怕而逃避,亦只會令病人家屬茫無頭緒,承受著更加巨大的壓力。

我隔一段時間就會轉換工作環境,就是不甘心成為現今醫療體制下的一員。人是帶著情感的,怎能只靠打工的心態來從事生命的工作呢?尤其服務對象都是非常脆弱的。

現在我照顧的院友都以老人家為主。她們喜歡跟我聊天,能陪伴她們走最後一程都是緣份。早陣子,有一位97歲的婆婆還親手寫生日卡給我,讓我非常感動,但她也經常埋怨生命太長沒意義,希望能早日榮歸天家與妹妹相聚。

另一位患皮膚癌的婆婆,面上有一大塊腫瘤,但她對自己的病況沒太大憂心,因為她同時患有失智症,常以為面上的傷口只是煮飯時「唔小心有滴油彈咗落塊面度」(不慎被煮食油盪傷)造成,直至臨終前都記不起自己的病況,反而讓家人多點釋懷。

要經歷過生老病死才能成長,接受死亡亦不容易。大多數人會想盡辦法求醫,亦有人選擇紓緩治療,安詳地步向生命最後階段,最重要還是各自找到生命的真正意義。

作為一位護士,我鼓勵同業勿忘初衷。即使對現狀有多不滿,別放棄,盡力把它變成動力,與身邊人一起同行。

同業如是,祝願香港人也是。

我係細細粒,我係香港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