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muel Hui|打破香港電影的困局

Samuel,80後電影人。香港出生,澳洲長大、讀書,近年回流香港加入電影行業,曾任《無雙》、《肥龍過江》等電影副導演。

我們要不斷連結這個世界,才能找到自己的身份。我們不斷反抗,不想被其他人入侵,但更重要的是,我們需要讓人感受到這片土地值得擁有美好。
— Samuel Hui

記者:Mehporpor

攝影師:Silver Wolf

[此文亦於《蘋果日報》英文版刊登。]


六、七歲就飄洋過海舉家移民澳洲,但我一直覺得香港才是我的根,而澳洲只是一個寄居的地方。小時候看TVB劇集學中文,在唐人街租港產片錄影帶、DVD,迷上王家衛、杜琪峯、周星馳。那時喜歡畫畫,但長大發現自己似乎無法成為一個全職漫畫家。同時,我又喜歡攝影,習慣用圖像思考,於是就開始想: 不如畫 storyboard?香港電影傳統上在國際很出名,而澳洲的電影圈卻很小。故此,在我決定走上電影路時,就毫不猶豫地回來香港發展。

香港電影正在沒落。

我初入行那幾年,電影圈還比較興旺,產量較多。但范冰冰事件[1]開始令很多中國投資者卻步。稅務審查變得非常嚴厲,電影內容也必須政治正確,宮廷鬥爭不能拍、賣淫不可以拍、 鬼片也不可以拍。很多內地和香港的電影公司都因此倒閉。加上今年疫情嚴峻,電影行業變得更蕭條。一些在業內工作多年的從業員,甚至一些已經拍了幾部電影的導演、副導都要轉行送外賣或做Uber。

但香港電影的倒退不能全怪外來因素。更深層的問題是,香港電影已經不是很有競爭力。我們的電影製作,根本不足以吸引投資者,讓國際關注。我們的演員古天樂、城城、發哥等還在演三十幾歲的角色;甄子丹已經五十多歲,卻暫時還未有人能接班,將香港最引以為傲的動作片傳承下去;杜琪峰、陳可辛、許鞍華、徐克這些大導演將近退休,他們的技術和知識卻難以傳遞給年輕一代。科技上,我們還在沿用90年代甚至更古舊的做法。無論劇本、演員、製作、技術方面,香港電影圈的斷層問題都太嚴重。[*1]

這樣的老化和斷層,令電影的質素越來越低,越來越少人願意投資,資金越來越少。撇除大環境、審批等因素,今天的香港電影,我們有一份紮實的劇本可以拿到國際市場嗎?很多老前輩還在用古老的寫劇本方式。當我們還在拍《掃毒》、《拆彈專家》這類九十年代的題材時,韓國、台灣、東南亞的電影卻越戰越強、越創新。 現在很多人想復興香港電影,希望回到八、九十年代的光輝,但我們卻一直在這個困局裡輪迴。除了二十年前的《無間道》或《重慶森林》曾經「威出國際」之外,我真的想不起另一部電影,能讓我自豪地告訴別人:「這是香港電影!」而他們會説:「我看過!」

很多人覺得香港電影的悲哀在於我們受制於大陸的「水喉」和市場。很多香港導演選擇拍有大陸市場的電影,而順便在香港播。因為在澳洲生活過,讓我有另一個視角看事情。我覺得,我們如果想打破這個惡性循環,就需要更廣闊的視野。

我經常想,如果有下一個王家衛,有下一個杜琪峰出現,如果有一個紮實的劇本,一個好的創作意念,這就會是我們打破困局的機會。就如只要有好的角度,電話拍照也可以很美,只要有好的故事,低成本也可以打動人心。電影大師Christopher Nolan的成名作Memento就是一部低成本電影。幾年前,印尼有部電影叫《死亡鐵塔》,它的成本很低,劇本很簡單,場景是一座鐵塔,在每一層都有拍攝打鬥動作。它沒有很多劇情,只有動作,卻爆紅到美國和全世界。我們不可以只投訴我們沒有錢,因為如果沒有好的劇本,就算有二億也拍不到好電影。

在以往的黃金年代,寫什麼都可以有資金拍出來——就算是一些垃圾劇本!但在今天的資源緊拙之下,我們更加需要磨練基本功,從多讀書開始,煉好自己的文筆,跟師傅學習。我今年三十,我覺得我們三十到四十歲這一代是夾層。從入行到現在,很多我這個年齡層的人都被前輩壓住,彷彿在等他們讓步、退休。但我們的優勢正在於我們有電影黃金年代的回憶,亦有機會跟陳嘉上、鄭保瑞、林超然、陳可辛這些功力深厚、兼且願意提攜後輩的導演學習,吸收他們的經驗、技術和知識。我們也許不能影響時代,但我們可以成為承先啓後的一代。我給自己的使命,是把香港電影的火棒接過來,把吸收到的全部傳給下一代,讓年輕人有空間發揮、上位。

《上流寄生族》給我們的啟示是,我們要放眼國際,不只是看香港和內地的市場,還有國際。我們需要面對一個現實,就是香港文化正在漸漸流失。電影的責任是保存集體回憶,但如果集體回憶不能得到人們的共鳴,就不能流傳,更不會名留千古。 像《一念無明》,講述一個很「香港」的議題——「劏房」。但住劏房除了能讓外國觀眾覺得香港人很可憐,又能否真的引起共鳴?大部分港產片都講香港情懷、八九十年代回憶,但我們能否找到新的角度講香港的故事?我們努力想拍廣東話電影,堅持演員全都是香港演員,但其實香港的文化是多元的、包括語言。我們可否學習用英語說故事?用少數族裔演員? 我們可否借助 Crazy Rich Asians的水流,讓我們的文化打進Netflix等國際市場? 如果我們不想講普通話,可以學習日語、泰文、韓文嗎? 如果我們不希望只是依賴內地「水喉」,我們就要學習不斷進步、絕處逢生,像我們的上一代般,馬死落地行。 死守、封閉不是一個辦法。我們要不斷連結這個世界,才能找到自己的身份。我們不斷反抗,不想其他人入侵,但更重要的是,我們需要讓人感受到這片土地值得擁有美好。

小時候,就天真地想像,電影是一班人一齊完成一件事。現在,我正在努力學習、努力拍攝,參加首部劇情電影計劃。縱然眼前的困局有時讓我沮喪,但落手工作的時候,身邊的有心人真的是一呼百應。想做好香港電影的人還有很多。希望有一天,我們可以拍出引起共鳴的電影,然後這個世界會發現:「啊,原來這是香港人的作品。」

我係Samuel Hui,我係香港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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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*1] 一齣好電影當然唔少得一篇好嘅劇本!有興趣投身電影界嘅你可以考慮下「劇本孵化計劃」,幫手振興香港電影業!詳情可睇: https://www.info.gov.hk/gia/general/202008/15/P2020081300744.htm (由受訪者推介,本平台並沒與相關機構有任何合作關係)